54.出海

2010.07.26.清晨四點多，漁人六號由基隆碧砂漁港出海，往北方三島前進。氣象預報風力四級，雖然南部及台北持續好幾天都下午後雷陣雨，但基隆卻是在持續多日的烈日後，轉成多雲的天氣約三天了。
除了四名船工，船上搭載了九位基隆鳥會的調查員，包括鳥類、昆蟲、蝴蝶的資深調查員及攝影師，以及一位由高雄來陪同參與的海洋國家公園承辦人員。
這次出海是今年內數次的其中ㄧ次，因為要配合海象，調查日期經常需要臨時調動，有時調查員全員到齊，有時只有幾位。不論幾人，一天的船價都ㄧ樣：五萬元。
大部分人員都進床艙補眠，風浪不算小，有人在未抵達目的地前已嘔吐。
06:20.抵達棉花嶼，船長將船頭頂住岸邊礁岩，船工先跳下岸，並搬一個大的釣魚用冰箱當墊腳，我們依序爬下。跟船長約好十點半再來接我們往下一個島，漁人六號即停泊在鄰近水域海釣。
我才一下船，左腳球鞋鞋底就脫落了。因為平常已赤腳行走多年，前ㄧ陣子因走路造成右腳踝肌腱發炎腫脹疼痛仍未完全復原，本打算穿厚底涼鞋前往；但是出發前ㄧ天，此次調查的招集人錦豐特別叮嚀我要穿鞋，因為上回他們去調查回來後有兩位成員得恙蟲病。此蟲上到衣褲後會爬到皮膚柔軟隱密處，咬時毫無感覺，但病源立克次體已進入體內，九天後才會出現咬處四週淋巴腺腫痛，並伴隨頭痛、出汗、結膜充血、高燒，末期心跳衰竭、休克。我只好乖乖穿上十多年沒穿的球鞋，並穿上也是十年沒穿的襪子。由於清晨的礁岩濕滑，我們小心翼翼的翻越大小不ㄧ的礁岩及火山礫灘，我步步小心，深恐腳傷加劇。到岸上後，右腳鞋底也脫落，只好換穿同行人員帶的雨鞋，其實，鞋子久未穿鞋底很易脫落是常識，我卻毫無概念就穿來了。錦豐還笑說：鞋子品質很一致，鞋底幾乎同時脫落。
一行人於棉花嶼野生動物保護區紀念碑旁用各自帶的早餐，歸屬基隆市中正區的北方三島中的棉花嶼及花瓶嶼於1996年6月經農委會公告為野生動物保護區。基隆鳥會於1994年5-9月間進行七次調查，並與學者專家及相關官員一起進行”棉花嶼自然保留區育區預定地現場勘查”後，建議將該二島劃為自然保留區，理由是島上有多種保存良好的火山地質原貌如：岩骨、海蝕洞、渣狀熔岩、繩狀熔岩、火山碎屑層、礫灘、崩塌現象、氧化作用造成的棗紅色海崖以及為海鳥繁殖、候鳥遷移之重要棲息地等。然而農委會後續的處理皆是朝向野生動物保護區規劃。
從紀念碑往上望去，1994年所見最高處的火山碎屑層已被海芙蓉覆蓋，往下則是馬鞍藤的天下，且也已開始往上蔓延。我們分成數個工作小組各自進行預定的調查及拍攝，包含鳥類、蝴蝶、昆蟲以及以針孔攝影確認上回發現的稀有海鳥繁殖洞穴。我跟計畫助理克強一組記錄鳥類，原先我帶較輕的單筒望遠鏡及腳架，但是招集人考慮風大因素，於上船前換成他攜帶的較重、較穩的單筒望遠鏡及腳架，原以為是他要扛，哪知他是要去做洞穴針孔攝影，這一來，我的右腳要承受更大壓力及考驗，尤其走在海島植物、火山碎屑層及各種熔岩夾雜的山坡，更須步步謹慎，就怕萬一扭到。
雖然我是這個計畫主持人，錦豐是我姪兒，但他是實際工作的招集人，所以還是得乖乖聽他的。這個計劃是為完成海洋國家公園所編列經費的”北方三島鳥類解說圖鑑”所做的一年調查及攝影，三島中的棉花嶼及花瓶嶼雖已列入野生動物保護區，基隆市政府也有固定的保育研究計畫持續進行中，但因行政院希望將此三島一併列入海洋國家公園，還曾在基隆市召開討論會，錦豐代表鳥會表達希望維持”保護區”的管理等級，不希望因劃為國家公園而變成觀光海島。
我走上南側，氧化作用造成的棗紅色海崖依然美麗壯觀，視野移向棉花嶼東側獨立的屏風岩南壁，1994年這兒曾有百隻白腹鰹鳥停棲，整個南壁布滿白色糞便，這回遠遠看去仍是白色糞便，但是用望遠鏡細數，卻只有十二隻。此時，錦豐喊著：藍臉鰹鳥！！我用望遠鏡搜尋，體型與白腹鰹鳥一樣，就在屏風岩附近飛翔，白色羽翼非常特別顯著，但是台灣野鳥圖鑑並無此鳥的說明。
等待一段時間後，一隻遊隼飛過屏風岩，白腹鰹鳥仍然只有十二隻。我們沿著海芙蓉與馬鞍藤的分布界線往東側移動，1994年我們剛來調查時，這兒有一群放養的山羊活動，他們在火山碎屑層走出一條小徑，1996年農委會公告保護區後，鳥會與市政府及台北市立動物園麻醉師合作辦了ㄧ個”小小羊兒要回家”的活動，將不屬於這島的山羊捕捉回基隆市讓小朋友認養。現在羊沒了，小徑也沒了，我們穿越火山碎屑層與海芙蓉、馬鞍藤的植被，來到東側崖邊高低不平的熔岩區遠望屏風岩北壁，北壁跟南壁不同處在於上方有個不小的山凹，裡頭有短草植被，1994年調查時，那兒是白眉燕鷗的繁殖棲地，有的哺育幼鳥、有的理羽、有的等候親鳥覓食歸來，同時間，數十隻白眉燕鷗在鄰近海域覓食；此時，望遠鏡搜尋同一個山凹，很失望，竟然沒有一滴白色糞便，沒有一隻白眉燕鷗。錦豐說上回來時也是如此。
本以為設立保護區以及將山羊移回本島，海鳥在棉花嶼棲息繁殖數量應會增加，現在數量卻反而減少，甚至不在此地繁殖。錦豐說：跟全球漁獲量減少有關。這是全球生態危機在北方三島的真實呈現嗎？保護陸地棲息地還不夠，還須保護覓食棲地。或者，島上的鼠類及遊隼也是造成海鳥不敢在此繁殖的因素之ㄧ？
繼續等候一段時間，仍無白眉燕鷗的身影，一隻遊隼悄悄停在山凹上緣岩石上，空中另有一隻，但未見幼隼。錦豐說之前的調查有發現幼隼。本島草地上也未見其他鳥種，我們決定再繞回南側重數一次白腹鰹鳥。這回，數到35隻停棲，另有五隻往東方飛去。就在即將結束棉花嶼調查前幾分鐘，屏風岩附近海面突然出現一群較小的海鳥，他們來回飛行並衝至水面覓食，仔細觀察後確認是白眉燕鷗，共23隻。但是，他們仍沒有停棲至屏風岩北壁的意圖。資深鳥人明亮說他們是覓食群。連同其他組看到及拍到的，在棉花嶼共記錄到：白腹鰹鳥40隻、藍臉鰹鳥一成ㄧ亞成隻、白眉燕鷗23隻、遊隼2隻、黃頭鹭1隻(右翅傷無法飛)、池鹭1隻、岩鹭1隻、麻雀3隻。只有八種。
經過三小時的走動調查，我的右腳也開始抗議了，上船後，將右腳跨到船邊欄杆上休息。船往彭佳嶼移動時，大家仍繼續紀錄海面出現的鳥類，共記錄到：白腹鰹鳥1隻、白眉燕鷗1隻、穴鳥16隻、海燕2隻。
當船靠彭佳嶼補給碼頭時，船工已煮了大鍋麵讓我們端上岸吃，午餐後大家分批往燈塔、海巡署、南坡進行調查、攝影以及持續做洞穴針孔攝影，先前已在棉花嶼以錄影確認稀有海鳥仍在孵蛋，現在想確認澎佳嶼是否有另一種海鳥在洞穴裡繁殖。此島面積是棉花嶼的十倍，繞島不只費時還須穿越長草區及海崖，不只危險且可能會遭恙蟲上身，所以我選擇現有直上最高點的陡坡步道，我一擺一擺的自己扛著望遠鏡及腳架往上爬，每隔一段距離就停下環顧四週觀查鳥類蹤影，順便讓腳休息。一直到海巡署才再看見其他調查員，到最高點的海巡署觀測站環顧海面、島上草原，除了鴿子並無其他鳥蹤。稍事休息後我決定往下再找一遍，並轉向繞島路徑走一段看看。
好不容易的，在氣象測候站看到麻雀、白頭翁；繞島路徑的西坡岩岸有岩鹭、家燕幼鳥、不知名雨燕、黃鶺鴒。後三者經明亮確認，因為很多人會把家燕幼鳥當成洋燕，不知名雨燕則是綜合小雨燕及棕沙燕特徵，無法確認是什麼鳥。
針孔攝影組並未再找到海鳥繁殖洞，綜合大家的紀錄，共有：岩鹭4隻、小白鷺1隻、麻雀36隻、白頭翁1隻、家燕6隻、灰椋鳥幼鳥1隻、黃鶺鴒1隻、不知名雨燕。也是只有八種。
回程風浪大，我肚子不舒服，躲到床艙躺著休息，到達花瓶嶼後，船長喊醒我們，慢慢繞島一圈，以前有大群白腹鰹鳥站的獨立礁岩上只有一隻，曾有大群白眉燕鷗的本島上方沒有鳥。船繼續往碧砂漁港行駛，風浪漸小，零星鳳頭燕鷗在海面疾行覓食。
北方三島依然屹立於遠方海面，1994年因為基隆市政府評估開發三島成風景區的可行性，甫於1993年6月成立的基隆鳥會唯恐該計畫會對島嶼的火山地質及其他未知的生物相造成極大傷害，立即於1994年夏季先後七次進行島嶼鳥類、地質、植物、昆蟲、兩棲、爬蟲類調查。並向環保署建議劃為生態敏感區，再將調查結果作成”疼惜北方三島”專輯刊登於1995年的”中華飛羽”上，希望促成政府早日劃定自然保留區，農委會旋即於1995年6月先公告棉花嶼及花瓶嶼為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彭佳嶼因有駐軍及燈塔、通訊駐守人員不宜設為保護區)、基隆市政府在於同年12月依法提請畫設保護區、農委會於1996年6月正式公告棉花嶼及花瓶嶼為野生動物保護區。
畫設保護區後陸續有保育團體持續進行三島及海洋鳥類調查，從1994年至2009年，棉花嶼總共記錄到106種，秋季單次最多53種、夏季也有單次31種的記錄。彭佳嶼共記錄到137種鳥類，夏季60種、秋季99種。花瓶嶼無法登島，只能以船繞島觀察，共18種，每次3-6種。然而，三島此次調查卻分別只有8、8、1種。心中疑問不斷升起：鳥為何少了？
鳳頭燕鷗、白腹鰹鳥、藍臉鰹鳥、白眉燕鷗、穴鳥、海燕在寬闊的海面來回覓食的畫面仍在腦海裡，牠們時而疾行、俯衝、時而在波濤中起伏尋覓，牠們也許也有個疑惑：魚為何少了？